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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第三個世界·西洲曲】·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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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第三個世界·西洲曲】·55

沒錯, 他並不真的相信紀小娘子的話,也不真的相信紀小娘子或盛指揮使就是這世間獨一無二值得信賴的好人。

但這並不妨礙他假裝出信賴他們的模樣,可憐兮兮地向紀小娘子求救,如同折斷了翅膀的仙鶴, 在泥淖裏向著唯一經過的路人發出哀音;因為他清楚地知道, 這是他唯一脫身的機會。錯過了紀小娘子, 他或許可能無法真正擺脫掉長宜公主,更無法真正地向長宜公主覆仇。

沒錯,他不僅要脫身,他還要覆仇。而他勢單力薄,人微言輕, 單憑他自己,是什麽也做不到的。

因此,他飛快地鎖定了紀小娘子,以及她背後的盛指揮使。

她說自己是雲川衛編外人員, 但又對雲川衛指揮使盛應弦有著那樣一種就連她自己也不自覺的強大信賴感,口口聲聲說著盛指揮使一定會如何如何, 就像是只要她開口, 他就一定會做到似的……

而這種態度終於令姜雲鏡確信,紀小娘子對盛指揮使, 並不是單純的盲目仰慕者, 出於崇敬盛應弦才具有那麽強大的濾鏡;而是確確實實能夠影響到他的人。

這也太好了。姜雲鏡心想。

他要長宜公主為了那些折辱他的過往而付出代價。而現在,他能夠得上的貴人, 那寶貴的助力,正在他眼前。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絮絮叨叨地在盛指揮使面前, 說一些能夠顯示紀小娘子待他好的話語。

他知道那樣或許會引得盛應弦不悅。

可是,或許是他的性子已經扭曲了吧, 他竟然很高興看到盛指揮使不悅。

他也不明白為何,但盛指揮使不悅的目光和神色,即使只有一點點流露出來的時候,他就會感到一陣快意。

仿佛那種沒能體會過人間疾苦的、高高在上的達官貴人,也終於能夠被他這樣偶然被人折墮、墜落於汙泥之中遭人踐踏的,即使再痛苦、卻連悲傷或憤怒都依然那麽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所左右。

他陰暗地期待著這種感覺能夠延長一些,再延長一些。

但是在進入書房之後,好像盛指揮使與紀小娘子就都迅速地切換到了說正事的嚴肅狀態。

紀小娘子先是措辭簡潔地敘述了一遍自己進入公主府後查探的要點,他這才知道,紀小娘子與那位所謂的“新歡”袁公子,壓根就是在各自做戲。

“我不知道他在觀察些什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長宜公主派來監視我的眼線,但總之,最後他應當是發覺了一部分真相,因此前來追擊我們,還殺掉了貴妃娘娘放在公主府中的眼線,大宮女掩霞。”紀小娘子最後說。

然後她就朝著姜雲鏡使了個眼色,道:“我趕到的時候,姜小公子正在逼問掩霞……呃,若沒有姜小公子對掩霞的那一番嚇唬,想必掩霞也不會那麽快松口說出實情。”

姜雲鏡心想,紀小娘子還真是體貼,對於他的那些酷烈手段只字不提。

但當他擡起頭來,視線與盛指揮使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之時,他就明白了,盛指揮使對他所采取的那些把戲心知肚明。

他只是不願意在紀小娘子的面前,戳穿她粉飾太平的努力而已。

這種體認,讓姜雲鏡的心頭一瞬間湧起些更惡劣的念頭。

他想打破那兩人之間的默契,想打破那兩人之間的彼此回護。

他已經聽得很清楚了,若不是為了盛指揮使身負的任務,紀小娘子大可以安安穩穩地呆在侍郎府裏做個主管中饋的少夫人,根本不必去危機四伏的公主府裏查探消息,還與袁公子那樣真面目不明的危險人士死鬥,並且拖著他一路逃出生天。

可是,他所以為的救贖,其實只是來自於面前這個男人所接到的皇命,來自於這個男人以一己之力並無法完成的任務。

紀小娘子心疼的是那個男人,而不是他。

……多可笑啊。

可笑到讓他體會到了另一種憤懣。

可是現在置身於這座府邸裏,府邸的主人們都是高官——家主盛侍郎,還有這位“六少爺”盛指揮使——而他姜雲鏡,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少年舉子;他什麽都說不出口。

因此,姜雲鏡只是垂下了視線,貌似恭順地將掩霞在紀小娘子抵達前就吐露的那些消息,一一說出。並且,他還加上了一些這段日子以來,自己所註意到的奇怪之處。

盛指揮使聽得很認真,眉心也漸漸地蹙起來。

“你說……掩霞聲稱那枚私印已經送交到貴妃娘娘的手裏?”全部聽完之後,他面露深思之色,問道。

姜雲鏡道:“是。而且據我推算,那枚私印應該在數日前就已經從公主手中,轉移到了貴妃娘娘那裏。”

盛應弦眉心緊皺。

“失竊案已經過去了十數日,按照這個時間來判斷,應當是三日之內,那枚私印便已轉手……”

他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掃了一眼姜雲鏡,然後從容站起身來,向著姜雲鏡一拱手。

“姜小公子援手之恩,盛某足感盛情。”他十分客氣地說道。

“接下來還請安心在府中暫住,等此番事了,盛某一定會為姜小公子的遭遇討一個說法,也必定不會讓無辜受難的姜小公子沒了前途。”

姜雲鏡:!

他下意識猛地站起身來,瞪大雙眼,目光中盛滿了驚訝。

他本以為這些達官貴人最多只是會拿話敷衍像他這樣微塵一般的人物而已,然而他別無選擇,只能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因為他除了這裏之外別無去處。

但是他沒有想到,盛指揮使卻明確說出了會為他討個公道、也會為他的未來做點安排的話。

實際上,他雖然陷於公主府內四年,但舉子的身份並沒有被取消,倘若他還想參加科舉,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在於,有誰能夠頂著長宜公主的強大壓力,允許他參加考試、並庇護他平安考完,而且在公平的前提下也保有被取中的資格而已。

現在,盛指揮使給了他這份承諾。

姜雲鏡眼中一熱。

之前胸中翻湧的那份惡意似乎立刻就消解了很多,但混合著感激之情湧上來的,是更大的不滿足感。

他得自己立起來才行……他得走到這種即使連長宜公主也不敢逼勒的位置上才行。他聽說長宜公主心中其實十分中意盛指揮使,但長宜公主從不敢把她的那些強取豪奪之道拿到盛指揮使身上使用,不就是因為盛指揮使所處的位置讓她不敢這麽做嗎?

他深吸一口氣,向著面前的盛指揮使深深一揖拜下。

“學生多謝盛大人相助。”

盛應弦微笑,命連營來帶著姜小公子去安頓之後,他才又轉向書房裏的紀折梅,將他剛剛沒有說完的時間線推測一一說出。

“私印失竊三天之內,就到了杜貴妃的手裏。從那時起計算,再十日之內,私印再度易手。”他冷靜地說道。

謝琇:!!!

她失聲低喊道:“怎麽可能?!私印現在也不在杜貴妃手裏嗎?!”

盛應弦頷首。

“大約三日之前,杜侍郎府上報了失竊。”他慢慢說道。

“而且不是報京兆府……而是一上來就直接找到了雲川衛這裏。”

謝琇:!?

“那他們……就直接說有私印失竊嗎?”她不敢置信地問道。

盛應弦反而笑了。

“怎麽可能?”他淡淡反問道,隨即面色更淡,繼續說道:“杜府聲稱有傳家至寶失竊,事關重大,恐京兆府辦事不力,直接由貴妃娘娘出面請旨,要求雲川衛經辦此事。”

謝琇:“……”

若不是這其中牽扯到那枚“問道於天”的私印的話,單單聽到這件事,會覺得這對於雲川衛——尤其是對於指揮使盛應弦來說,是多麽大的一種羞辱。

雲川衛並不是無事可做,但現在貴妃的娘家遭了個小賊、丟一條狗,都要雲川衛親自經辦偵破。為恐指揮使盛應弦棘手,還要皇帝親自下旨壓服他……

這是已經把大虞朝上上下下,都當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嗎?!

謝琇想得一陣怒發沖冠,右手握拳,咚地一下用力敲在自己身旁的矮幾上。

“真是……欺人太甚!”她從齒縫間擠出這幾個字來。

“他們是不是以為,信王必勝無疑?!”她壓低聲音,怒道。

盛應弦微微一愕,爾後啞然失笑。

“折梅,休要氣惱。”他溫和地反過來寬慰她道。

“從好處想,他們這麽一折騰,大費周章地請旨,一定要雲川衛介入……反而加深了他們身上的疑點。”他從容地分析。

“可是,皇上不懷疑他們嗎?”謝琇急急問道。

盛應弦的目色忽而暗了一下。

他垂下視線,哂然一笑。

“聖意難測……”他拖長了一點聲音,尾音消失在意味深長的嘆息裏。

“但無論如何,私印曾經落在貴妃手裏,看起來是真的了。皇上眼下的意思,是只要找回私印。餘者如何處置,也只能一切聽憑聖裁。”

謝琇問道:“那麽,杜府失竊之後,可曾查明私印的去向?”

盛應弦又是一聲嘆息。

很難得地,這次回答之前,他重新擡起眼來,望了望她。

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長睫微微掀起、從下方窺視她神色的模樣……不像是在京中呼風喚雨、深得聖心信任的雲川衛指揮使了,倒像是個初出茅廬、不知所措的少年。

謝琇剛剛在心中浮現出這樣的聯想,便聽到盛應弦低聲說道:

“雖尚未查明私印的下落,可也差不多了……因為那一夜進入杜府行竊之人,經已查明。”

謝琇:!

雖然她心裏已經知道了答案,表面上還是要驚訝一下的。

“是誰?!”她脫口問道。

盛應弦躊躇了片刻,終於低聲答道:

“是陸飲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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